乌斯地的那个人
“乌斯地有一个人名叫约伯……”不带任何历史定向,没有任何关于作者和出处的暗示,就这样,我们看到了这卷书的主人公。对有些人来说,这听起来像是一个虚构故事的开头,经常以一句经典的类似表述开始:“从前有一个……”这一简洁的没有历史细节的开头,使得许多人将约伯记的故事视为一个比喻,或是一个诗歌体小说,仅仅是要教导某个振奋人心的道理。
不论这卷书怎么开始,我们都不能忽视这一事实:新旧约都视约伯为一个真实的人、视他的经历为真实的历史。以西结书 14:14 里,神讲到了挪亚、但以理和约伯的信实典范,都是真实的人物。雅各书 5:11 中,约伯再次被视为真实世界里的一个恒久忍耐的信心典范。很显然,约伯记是圣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约伯和他的人生跟你我一样真实。
尽管这卷书的开头没有针对这一历史人物给出多少历史细节,然而最大的缺失是家谱。家谱为整个旧约提供了框架,尽管现代读者常常不喜欢家谱。创世记就是按照一系列家谱组织的,都由“……的后代记在下面”这一表述开始。旧约历史从那里展开分叉,以一个明确的家谱为根基。历代志的作者在重讲旧约叙事时,首先以九章的家谱作为故事的序言(历代志上 1-9)。除了整个旧约的这一家谱结构之外,叙事中还经常包含简短的家谱,甚至在对于现代读者显得突兀的地方也是如此,这是为了维持历史定位以及主要人物的真实性。家谱是旧约叙事熟悉而本质的组成部分,原初受众对家谱的熟悉与认可程度,对于现代读者而言可能显得陌生。几乎每个旧约的主要人物都有一个可追溯的家谱——除了约伯之外。甚至在 32-37 章中说话的约伯的第四个“朋友”以利户,都有一段简短的家谱介绍(32:2)。
原初读者如何理解约伯没有家谱呢?唯一的一个先例是神秘的麦基洗德,总共出现在创世记 14:18-20 三节经文中。麦基洗德是一个祭司王,突然出现为亚伯拉罕和神祝福。他这么做象征了天地之间的中保。亚伯拉罕给他奉献什一,他忽然地消失,正如他忽然地来。我们只能猜测原初听众是在怎样的清晰度上将麦基洗德视为未来中保的预表,但大卫在诗篇 110:4 中显然肯定了他的功能。缺乏家谱是否构成他预表角色的进一步暗示呢?
希伯来书作者显然持这种观念,指出麦基洗德缺少家谱是他预表基督的首要证据(希伯来书 7:1-4)。这一点一定可以引起希伯来书的犹太基督徒听众的共鸣,他们对旧约非常熟悉,一定明白圣经家谱的重要性和突出性。他们也必定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家谱的 缺失 可能具有特别的含义,否则希伯来书的作者不会突然跳跃到这点上。
那么麦基洗德是否可以作为理解约伯记引言的先例呢?貌似如此。两个人都从历史阴影中脱颖而出,没有记载家谱。还有一些其他关联可以探索,例如两个人都具有一种君王与祭司合一的图景,我们在后面章节将进一步探讨。然而有趣的是,约伯和麦基洗德很可能是同代人,或将近如此。关于约伯记的成书日期存在大量观点,但事件的背景似乎更符合族长时代。如我们在引言部分所见,约伯的信仰实践非常简单,跟亚伯拉罕的非常类似。他向神献祭,但似乎缺少摩西律法中的细节。除此之外,约伯记也没有提到以色列或以色列的制度。我们可能可以得出结论,约伯很可能活在靠近族长时期,在摩西和以色列国之前。
如果事实如此,那么约伯和麦基洗德之间的相似点就因他们历史背景的近似更为凸显。与家谱不同,约伯记 1:1 为我们提供了乌斯地这个人的人物描述。他被称为“那人完全、正直,敬畏神,远离恶事”。“完全、正直”这个集合表述在圣经中只出现过三次,而且只用在约伯身上,就是 1:1;1:8 以及 2:3。然而词汇本身却在其他地方出现,用来描述忠心一致的生活,但不一定是无罪的。作为一个真实的历史人物,约伯不可能是完全无罪的。实际上,他在诸如约伯记 13:26 和 14:16 的地方表达了自己对罪的感知。
然而,这些说明在引言部分既没有明说也没有暗示,约伯“完全、正直”是神所证实的,甚至进一步称赞约伯说“地上再没有人像他”(1:8;2:3)。约伯无可指摘的品格并非以相对的词语表述,带着一个关于人论的神学脚注。我们受邀按照神的眼光看待约伯,按照神宣称的看待他,即地上最敬虔、最有美德的人。这是约伯要在展开的叙事中担当的角色,神对约伯“完全、正直”的判定应被当做名副其实,在故事展开过程中也要牢记这一点。
这对约伯的预表角色不能暗示再多了,他和他的朋友要为他是不是因隐藏的罪受苦而辩论,但我们已经从神的口里知道,约伯没什么可隐藏的。现代神学家可能会说约伯不是堕落人类中的例外,但是从这个角度去分析约伯的品格是错过重点。神自己毫不犹豫、不带条件地称约伯为“完全、正直”,这就是神为约伯创造的角色,是我们当照着去理解他的,这也是我们当在他的苦难中看待他的角度——“完全、正直”。
接下来,经文列出了约伯的财富和家庭成员,七个儿子三个女儿,一共十个儿女;七千只羊三千头骆驼,一共一万;五百头牛和五百头驴,一共一千只负重的牲畜。撒旦接着要控告约伯敬畏神是因为神使他富有(1:10),在某种意义上,接下来要发生的试炼也是为了试验这一指控。
然而,约伯的繁荣并非仅仅为撒旦的控告提供背景,三、七、十这样的数字在旧约中具有特定的含义,为要代表神祝福的全备与完整。7尽管亚伯拉罕“牲畜众多”(创世记 13:1),雅各也“得了许多的羊群”(创世记 30:43),约伯的故事描述得却更加仔细,完全以能够象征他独特福分和地位的数字表达。为什么他孩子与牲畜的具体数目对于故事的展开非常必要呢?因为“数字暗示着理想状态”,8 为要展现约伯处于一个完全独特、升高的地位。这并不是说约伯记的作者仅仅按一种引言风格使用象征型数字,神给约伯如此财富、以如此数目,只能表示神与约伯的独特关系以及神对约伯的心意。约伯的敬虔、发达以及与神的关系绝非寻常,人必然留下一个印象,神对约伯人生的设计是要他在成为纯粹的受难者之前,作为完美的蒙福者存在。不但如此,这个财富清单取代了家谱,使得约伯也许算得上是旧约最奥秘也是最蒙福的人。
对约伯财产的描述如此结尾:“这人在东方人中就为至大”(1:3),这是完全名副其实。乌斯地与以东相关,在以色列的东面,但我们不能确定其具体方位。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希伯来文的东部一词(qedem)也有“古物”的意思,因着神与人的故事起始于这个方位,起源于神在“东方的伊甸”立的园子。因此,在这个用法下,qedem 以及它的派生指向的是古时候,10以及更像是田园牧歌中的事物。11 这个细节在约伯记 1:3 非常重要,呈现了约伯是古代的一个最大的人物,过着田园牧歌般的生活。12 诚然,约伯“在东方”的人生设定可能暗示着与伊甸园的一种观念上的衔接,约伯的试炼是对亚当试炼的返照。撒母耳·布兰汀(Samuel Balentine)注意到了这一关联,说:“就像伊甸园的亚当的副本一样,约伯生活“在东方”,在乌斯地,这与创造叙事具有关联。”13 在这个意义上,亚当和约伯之间还有一个关联值得注意。约伯的七个儿子会办七场宴席,邀请他们的姐妹一起吃喝。当他们举办宴席时,约伯会打发人去叫他们自洁,为他们献上燔祭。创造叙事中也有类似的模式,七日之后是神的分别为圣(创世记 2:1-3)。亚当和约伯之间还有其他关联值得探索,例如他们都没有家谱,14 撒旦在他们的试探中扮演的角色,他们妻子的角色,以及他们试炼的结果。但我们会在评论约伯记 31 章的时候,基于更确切的经文依据更加全面地探讨亚当与约伯之间的关联。
约伯记的引言末尾,我们看到这个乌斯地的人为他的儿女献上燔祭,以便洁净他们。其他族长也献祭,但是这是唯一一处前摩西时代人为他人献祭的例子,凸显了约伯的代求角色,在这之前都没有出现一个人洁净他人这样的观念。约伯在天地间成为代求者,这一图景在约伯记末尾再次出现,神在那里说祂会接受约伯为他朋友们的代祷(约伯记42:8)。这一在神与人之间代求、仲裁的角色,也是麦基洗德在创世记 14:18-20 中短暂显现时的非凡特征。
作者对约伯的这幅起初的肖像几笔带过,虽然本可以给出更多传记细节,但作者选择了保留,显然喜欢有意地保留一定程度的奥秘性。奥秘是预表核心的一部分,事实并非赤露敞开地陈列,而是仅仅提供转瞬即逝的一瞥。我们只能一瞥这个乌斯地的人,但我们获得的细节是高度筛选性的,并且这些细节充满了预表特有的元素。没有了家谱,约伯与其他两个预表基督的族长同归一类:亚当(罗马书 5:14)和麦基洗德(希伯来书 7:3)。约伯被神印证为“完全、正直”,他的无辜和地位引起了试探者的注意,正如亚当在创世记 3 章和基督在马太福音 4 章一样。约伯以空前的神的喜悦过着一种田园牧歌般的生活,地上再没有人像他一样,甚至是约伯为他人代祷与仲裁都是神所接受和悦纳的。
如果约伯记 1:1-5 仅仅出现在创世记的某段叙事里,约伯也像麦基洗德一样在我们知晓接下来的故事以前就转瞬消失,我们仍有足够的理由看到约伯是基督的预表。约伯的人物描述的每个元素都在耶稣里有着荣耀的副本。约伯的家谱没有记载,基督则是在“万有之先”(歌罗西书 1:17)。地上没有人与约伯同等,基督拥有“那超乎万名之上的名”(腓立比书 2:9)。神接受了约伯的仲裁,而“在神和人中间只有一位中保,乃是降世为人的基督耶稣”(提摩太前书 2:5)。然而,约伯与基督的相似还要更进一步展开,我们将看到来自乌斯地的这个无可指摘的正直人要从他崇高的地位降卑,经历难以言表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