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难之歌

第三章以一个漫长的对话开始,这个对话将占据约伯记的主体部分。其中有值得探讨的点,例如苦难与报应。这是一个色调灰暗的对话,由诗歌体描绘出来。艰难的主题以优雅的辞令表述,讲话者花时间组织自己的论点。

结果就是大约 35 章约伯与朋友的辩论实录。这个对话并不总是容易跟上,也不是许多人早晨灵修的第一选择。许多注释家似乎只是凭着责任感坚持走完这个对话,迫不及待地想快点到达故事的结论。然而,我们正将在这个对话中开始更清晰地在约伯身上看见基督的影子。既然所有圣经——每句话——都是神启示的、对我们有益,那么我们可以确定这段约伯与朋友的对话也是圣经的重要部分,是理解约伯的角色与约伯记用意的一把关键钥匙。在这一章中,我们将察看一些从约伯的言语中浮现出的主要主题,它们对他的预表角色提供了证据。

约伯遭遇灾祸后,他的三个朋友来与他一同哀伤了七天。到这一步,约伯没说多少话,他以信心回应艰难,决心以忍耐接受从神而来的灾祸。到此为止,约伯无疑是一个信心与忍耐的标准典范。但当对话开始,约伯在第三章首先说话,我们看到了他的情感、人性以及痛苦的表达。圣经总是向我们展现信心英雄人性的一面,约伯并不是凝固在时间中的超人,具有完美的忍耐典范。约伯有血有肉,有激情有困惑。这在第三章开头就很明显,约伯在那里哀悼自己的出生表达痛苦。

随着这卷书的展开,约伯为他的苦难进行了口头描绘,以大量的细节进行描述:“我厌烦我的性命,必由着自己述说我的哀情”(10:1),他也花了大量言语去诉苦。一二章里的叙事引言给了我们一个没说几句话的主人公,接受从神而来的苦难,知道它是有目的的,即使受苦仍然称颂神。然而在这个对话中,约伯充满了痛苦的情感、流泪的祷告、困惑,甚至愤慨。高度批判流派的学者们一直主张,叙事引言中的约伯跟对话中的约伯不是同一个人,这两种约伯形象的背后必定是不同的作者和资料源。

要理解这一显然的不一致,还有更好的方法,这在那位比约伯承受了更大苦难的人身上体现出来。基督来行天父的旨意(约翰福音 6:38),知道这意味着祂必须受苦和受死(路加福音 9:22),祂甘心乐意地从父神手中领受,然而祂在极大的痛苦中“大声哀哭,流泪祷告”(希伯来书 5:7),甚至祈求:“我父啊!倘若可行,求你叫这杯离开我……”(马太福音 26:39)。忠心的顺服与诚实表达人的痛苦并不冲突,实际上,正是痛苦的艰难使得顺服显得真诚无伪。如果约伯在神面前的抱怨在哪个时候似乎越过了忠心顺服的界限,那么我们必须记住,他只是受苦救主的预表,而非等同。约伯挣扎于理解他受苦背后神的用意,他的困惑与委屈并不难理解。尽管如此,第一章和第二章确立了约伯以忍耐和信心接受苦难,我们必须从这个角度去看他诗歌体的抱怨与困惑痛苦的哀哭。

整个对话中,约伯在朋友指控他犯罪时坚称自己的清白。“我断不以你们为是,我至死必不以自己为不正。我持定我的义,必不放松;在世的日子,我心必不责备我”(27:5-6;参阅 6:29;9:17;12:4)。这些无辜的抗议不只是针对朋友控告的激昂辩护,也不只是关于他的罪是否配得那么多苦难的相对评估。约伯真的是无辜的,不是在无罪的绝对意义上,而是以一种预表性的角色扮演他在一个戏剧化预言中的部分。神自己肯定了约伯的苦难不是因为犯罪,神对撒旦说:“你虽激动我攻击他,无故地毁灭他”(2:3)。约伯还哀告他的苦难是 无缘无故:“他用暴风折断我,无故地加增我的损伤”(9:17)。作为基督的预表,大卫也遭遇了“无缘无故”的苦难(诗篇 35:19;约翰福音 15:25)。约伯的故事中使无罪的受苦,或背后没有个人的罪为致因的刑罚。这当然是约伯的朋友们错误评判的地方,但如果约伯的受苦背后并没有罪的因素,那么目的又是什么呢?这也是约伯很难理解的,为什么一个无可指摘的正直人要遭遇如此痛苦?他对朋友说:“请再转意,我的事有理”(6:29),他对神说:“鉴察人的主啊,我若有罪,于你何妨?为何以我当你的箭靶子,使我厌弃自己的性命?”(7:20)。约伯言语间的最大问题是“为什么?”。

约伯能看到一个无可指摘的人经受神的审判的 明显 不公正,甚至有时候将之解读为神的矛盾:“所以我说,完全人和恶人,他都灭绝”(9:22)。然而,正直人经历审判的谜题是理解约伯预表角色的关键,这也是约伯自己最难明白的。约伯的问题——为什么——的答案存在于预表当中,这是约伯(和他的朋友们)在寻找答案的时候没能清楚看到的。

另一方面,义人受苦的“为什么”并不一定是要寻找答案。耶稣在十字架上呼喊:“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一方面,耶稣当然知道为什么,但这不是讨论神学的时候,而是一个与神隔绝的纯粹的痛苦时分。这里的“为什么”有答案,但在极深的痛苦中,“为什么”不过是所有痛苦、混乱与被遗弃的感受的一句压缩。也许我们也该如此理解约伯的“为什么”。随着对话的展开,我们将看到他必然在某种程度上明白他的受苦具有预言指向。但是在那个时刻,他只能发出绝望的感叹——“为什么?”不论他多么清楚自己受苦的目的,那位比约伯更大的,那位承受比约伯更大苦难的,也问了同样的绝望问题——“为什么?”不论发问的是灰堆中的约伯,还是十字架上的基督,问题本身都将我们指向福音中的答案。一个无辜的人承受神的审判之苦,尽管当时奥秘难测,但却指向神所拣选的救恩之道。

约伯的话的另一个主题是他对朋友们的恼怒,以他经典的话总结:“你们安慰人,反叫人愁烦”(16:2)。他的朋友们更关心证明他有错,而不是给他提供实际的安慰。约伯的痛苦提醒我们,要给予某个受苦的人有益的忠告,需要非常老练、慈爱和满有真理的智慧。若是不极其小心,很容易使人更加痛苦。

然而约伯朋友们毫无安慰的劝勉并不只是针对世俗辅导员的一个经典警告,它是弥赛亚的影子在约伯身上的投射。弥赛亚寻找安慰者,但找不到一个。这个没有安慰的孤独经历是基督受苦的特征,在诗篇 69:20-21 中有显著的表达,紧跟着的是在十字架上饮醋的预言:

“辱骂伤破了我的心,我又满了忧愁。我指望有人体恤,却没有一个;我指望有人安慰,却找不着一个。他们拿苦胆给我当食物。我渴了,他们拿醋给我喝。”

来自朋友、家人与其他信徒的安慰能使苦难更容易承受。通常,受苦越深,指望的关心与安慰越多,几乎每个人都有人站在他们身边。然而基督在祂最痛苦的受难中,却没有任何他人的怜悯。在祂的密友中,有一个叛徒(马太福音 26:14-16),还有一个不认祂(马太福音 26:56)。圣经强调了祂得不着安慰的孤独,凸显了祂独自背负痛苦的实际。祂必须如此。正如我们是 唯独 被基督拯救,我们的救主也必须 独自 受苦。在救赎之工中,没有人被“光荣地列为”基督的安慰者。这种没有安慰的受苦经历,没有任何真实的同情,在约伯的经历中预言性地体现出来。约伯朋友们的角色凸显了这一特征,这卷书的整个对话都是如此。约伯声称:“你们安慰人,反叫人愁烦!”一句话总结了他们存在的目的。

透过约伯对他受苦的描述,很显然约伯明白他的苦难来自于神。然而,他也描述了一系列被释放与他作对的人类仇敌,那些斥责、嘲笑、击打他和向他吐唾沫的恶人。他在16:11 说:“神把我交给不敬虔的人,把我扔到恶人的手中。”尽管他无辜,仍有此遭遇(16:17)。

论到这些仇敌,约伯指的是第一章抢了他财产的迦勒底人和示巴人吗?但他的话不像是指控具体的敌人。当约伯说“他们……聚会攻击我”(16:10),似乎具有概括性,好像他周围的人都成为逼迫者。其他经文里也出现这种意象,“神使我做了民中的笑谈,他们也吐唾沫在我脸上”(17:6;参阅 30:9-10)。约伯以无可指责与繁荣富有远近闻名,但如今似乎所有人都转身与他作对,甚至他的三个“朋友”和他的妻子都与他对抗。为什么这个曾经广受尊敬的兴旺之人如今成为公然的嘲讽与蔑视对象?公众具有嘲弄受苦之人的冲动吗?不是,但假如约伯的受苦要彰显救主的受苦,那么这必须是他苦难经历的一部分。约伯受苦的一切元素都非比寻常,包括人们公然的幸灾乐祸。因此,浮现出的图景是一个无辜的人孤独地受苦,神释放了一整个世界的人与他作对。

在这个意义上,约伯的经历似乎清楚进入预表的范畴,这个主题与诗篇和先知书里生动预言、在福音书里成就的弥赛亚的受难完全呼应。我们看到神的驱逐和忿怒,恶人的攻击,不敬虔之人团结起来与他作对,他个人的痛苦与孤独,并且这一切都是发生在他清白无辜的背景下。在一些地方,几乎一样的表述将约伯的经历和弥赛亚关联起来。例如,论到人的逼迫:

“他们向我开口,打我的脸羞辱我,聚会攻击我。”(约伯记 16:10)

“它们向我张口,好像抓撕吼叫的狮子。”(诗篇 22:13)

“现在这些人以我为歌曲,以我为笑谈。他们厌恶我,躲在旁边站着,不住地吐唾沫在我脸上。”(约伯记 30:9-10)

“我拿麻布当衣裳,就成了他们的笑谈。坐在城门口的谈论我,酒徒也以我为歌曲。”(诗篇 69:11-12)

关键的暗示也很普遍,例如被逼迫时痛苦的哀哭与无辜的哀告这一结合主题:

“我的脸因哭泣发紫,在我的眼皮上有死荫。我的手中却无强暴,我的祈祷也是清洁。”(约伯记 16:16-17)

“我因呼求困乏,喉咙发干;我因等候神,眼睛失明。无故恨我的,比我头发还多;无理与我为仇,要把我剪除的,甚为强盛;我没有抢夺的,要叫我偿还。”(诗篇 69:3-4)

类似的对比还有许多,其中的语言对于任何熟悉旧约的人而言都生动而熟悉。这部分解释了约伯关于受苦的漫长诗体沉思的目的。诗歌是为含蓄的艺术设计的,独特地适合在预表中进行概念性的关联。

约伯不仅经历到周围人的一般逼迫,而且还有亲近之人的孤立。这个被家人和朋友躲避的元素是他痛苦中最苦涩的部分:

“他把我的弟兄隔在远处,使我所认识的全然与我生疏。我的亲戚与我断绝,我的密友都忘记我。在我家寄居的和我的使女都以我为外人,我在他们眼中看为外邦人。”(约伯记 19:13-15)

将之与大卫预表基督的经历相对照:“我的良朋密友因我的灾病都躲在旁边站着,我的亲戚本家也远远地站立”(诗篇 38:11);“我因一切敌人成了羞辱,在我的邻舍跟前更甚。那认识我的都惧怕我,在外头看见我的都躲避我”(诗篇 31:11)。孤独的经历是弥赛亚经历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有好几个经典预言表达了这一点:“我的弟兄看我为外路人,我的同胞看我为外邦人。因我为你的殿心里焦急,如同火烧,并且辱骂你人的辱骂都落在我身上”(诗篇 69:8-9);“他被㰀视,被人厌弃,多受痛苦,常经忧患。他被㰀视,好像被人掩面不看的一样,我们也不尊重他”(以赛亚书 53:3)。约伯被身边人孤立的经历相当于背叛的经历:“我这求告神,蒙他应允的人,竟成了朋友所讥笑的。公义完全人,竟受了人的讥笑”(12:4)。救主也感受到同样的背叛:“连我知己的朋友,我所倚靠吃过我饭的,也用脚踢我”(诗篇 41:9)。

约伯的经历在他自己的描述中成为了先知书和诗篇所描述的弥赛亚受难的一幅活生生的图像。这也是为什么约伯对这些苦难进行漫长的哀告,以精细的文字细节描绘受难的图景。他使用旧约固有的弥赛亚式的词语、短语和图像,如此连结并非偶然,在关于受苦弥赛亚的应许在救赎历史中展开下绝非巧合,关于一位受苦救主的应许正是连接神成文启示的主题。

我们看到的是对基督工作的预言,与约伯的经历关联起来,被约伯的经历描绘出来。当约伯描述他的受苦,他的话语与神展开的应许相关,最终要在救主的受难中应验。

因此,约伯并非在漫长的哀告与诗歌图景中夸大他的痛苦,而是处在关于救主降卑的历史预言的发展中。神已经设计了约伯的经历以及对之的描述,使之成为这一预言发展的一部分。我们的救主要忍受神的忿怒、被人憎恶、经历没有安慰的迫害和孤独,然而至始至终完全清白。约伯描述了他真实的经历,但他是受圣灵启示(很可能具有一定程度的感知)以具有在他以外指向的词语描述他的受苦。为什么受苦要以诗歌体表达?还有什么比一章接着一章栩栩如生的画面般的词句更能精细地描绘这样的痛苦与哀伤?并非是约伯失去了一切,只余下他的文学天赋。这些话具有预言的分量,具有指向永恒实际的深度与细节。终极意义上,这是对基督为我们受难的一个古老默想。

也许对约伯身边的人而言,他的受苦并不立刻或特别带有预表的记号,又或许约伯本人也没有完全理解神在他的苦难中的用意。但如今,藉着神赐给我们的完全启示,我们可以看到约伯记中完整的救赎历史用意。这远远不只是一出古代的悲剧,只好像高速公路上的交通事故一样吸引一些路人病态的兴致。它反应了在信徒心中神圣的事物,是基督为我们的救恩在肉身受苦的虽然微弱但仍真实的影子。如此影像使我们看到救恩的代价,必定使我们带着感恩深深谦卑,勉励我们有更大的忠心。

第五章 第七章